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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鬼才王晶导演，汪明荃、刘恺威、赵雅芝、唐嫣等主演的电视剧《风云天地》今晚在安徽卫视独播。这部剧有类似《大时代》《创世纪》的香港商战，也有《情满珠江》般的内地创业传奇。日前，影视独舌记者采访了王晶，听他做了上天入地、横跨中西的一席长谈。信息量极大，尺度也极大。

从香港打到内地

独舌：您导演的电视剧《风云天地》28日播出，您拍商业大片的同时还在做电视剧？

王晶：《风云天地》是2013年就已经完成的案子，本来希望去年年底上，可是因为一剧四星变一剧两星，很多剧都急着上，觉得空间不大就放一放，所以今年才上。我个人并不是说只做电影，有时候碰到故事题材比较喜欢，演员和其他条件都具备，也会做电视剧。

独舌：您入行就是从电视剧开始的吧？

王晶：是从做电视剧开始，这么多年拍电影的过程中也一直做电视剧，从九八年到现在，做了很多部，保持影视并行。因为电影在转型，从港片转成跟内地的合拍片。而且电视剧还是一个特别好的桥梁，可以训练新人，有时候我签下一些新人，会让他们先在电视剧上磨练一下，再去拍电影。只要演员合适，电视的观众更愿意看到一些新面孔；电影的话，硬塞给观众新面孔的难度很大。

独舌：很多TVB电视剧都是讲商战、爱情和家族争斗，在这个类型里《风云天地》的特色是什么？

王晶：这部剧还是以家族为主题，但是讲一个在香港股票冲击下失败的家族，借着改革开放的机遇来内地发展。利用当时政策上的优惠，加上他们吃苦能干，算是成为第一批能够与内地商业方针相融合的香港人。他们做成功之后回香港上市，因为当年父亲在香港破产，家人觉得在哪里跌倒要在哪里爬起来。在香港上市和发展过程中遇到很多人和事的冲击。家庭里面，汪明荃演的母亲做各种迁就，可是儿子还是娶了一个她特别不喜欢的野心勃勃的媳妇，这也发生很多冲突。

独舌：剧里有几条爱情线，您很早就给TVB写戏，同样是爱情戏，现在和过去的写法不一样了？

王晶：最主要就是在男女关系的开放度上不一样了，这个真是挺感受到的。我1979年给TVB写了一部电视剧叫《网中人》，整个东南亚都爆掉了，周润发和郑裕玲就是从那部戏红的。那时候写戏最多写到男女主角热吻，吻得很用力，看得到口水丝（笑），但基本不会写到上床。在我入行之前，我七五年入行，那时的戏更保守，亲嘴都很少，亲一下脸蛋不得了。我做到1982年离开TVB，做的剧基本都还比较保守，如果写到了上床，那两个人关系就得固定了，就得负责任了。到了九十年代中期，我看到TVB的剧里有一个女主角跟两三个男人上过床的情况。大家反应就是，哦可以这样了，好我知道了。

独舌：《风云天地》是内地的戏多一点还是香港的戏多一点？

王晶：大概三比二吧，内地占三，但后面商战的战场大都在香港。因为内地股票监管更严格，有些戏剧性的素材不太能用，香港比较自由化一些，可以表现很多戏剧性的冲突。还有一些反派的戏，很多桥段放在内地不能用，但放在香港就能用。

独舌：香港电视剧市场和内地市场哪个更好？

王晶：当然是内地市场好，比方说内地电视剧一集成本最高可以达到三百万，港剧的话没法超过一百万。十五年前广电总局颁布了一个政策规定：国产剧当中，港澳台人员担任导演、主要演员、编剧、摄像等主创人员的，不得超过五个人。这对香港电视剧业是一个致命的打击。男一号是香港人，女一号就得是内地，这种搭配并不是都能流行的。反而是纯内地人构成的班底感觉会更好看，合作起来也比较方便。以前港台在影视上很强，演员把内地同行的饭碗都抢光了，所以有这条限制也是合理的。但是今天内地的人才都培养起来了，好的演员和导演比比皆是，基本上港澳台已经比不过内地了，我觉得这一条可以放宽了，对大家都好。

独舌：电影也有这种限制吗？

王晶：电影没关系，一对一就行。

好比刘翔不去扔铅球好比刘翔不去扔球

独舌：香港人刚进内地拍电影的时候，是不是有水土不服的情况？最近几年才开始变好，达到五亿、十亿的票房。

王晶：电影并不是说水土不服，而是市场当时还没发育好，像个少年人，不稳定，没有完全长开。这几年实际上我们人还是那些人，也没有突然吃了聪明药，最主要是市场成熟了，而且我们的信誉好，本事也在那儿。我们慢慢地、用力地打开一个缺口，像我的团队，就是从《大上海》开始，然后《澳门风云》、《澳门风云II》，接下来是《澳门风云III》，同一个团队这样一步步地打出来，第一部虽然没赚什么钱，可是品质大家有目共睹。打开了缺口，大家也就越来越有信心。实际上钱都在那儿，老板都愿意投资，就是在看你能不能打开一个缺口而已。

独舌：香港武侠片举世闻名，可是2002年以后的几部高票房武侠大片，像《英雄》《十面埋伏》，都是内地导演拍的。

王晶：那几部片子基本都是靠香港人拍的。拍《英雄》，李连杰打电话来借程小东，小东本来在筹备拍我的戏，我借给李连杰先用，自己先不拍，大家这么好的交情。《十面埋伏》《满城尽带黄金甲》的动作戏，连跑两步的戏都是程小东拍的。我对他熟到那个地步，一看就能看出来。

独舌：可武侠片常常是从头打到尾啊。

王晶：是啊。武侠片我最熟悉的，从二十岁就在做武侠片的剧本。我跟程小东合作的时候都是开很多次会，要怎么一个打法是我说，然后他说做不做得到。他如果说这个实际做不到，那我再想，换一个桥段。他说这个行，那就按这个意思去做。因为我懂，我拍武侠片，每一个场面都是自己想。

独舌：所以香港导演和武术指导的合作方式是这样的？

王晶：实际上真正懂武侠片的导演都是提供内容，让动作导演去实现完成。不可能说这场戏要打，你们去打吧，把那个谁打死就行，不是这样。香港导演都是开会设计好。比方说拍《鹿鼎记II神龙教》，里面的六合童子，有针插在后面，像控制木偶一样控制他，让他干什么就立刻干什么，我跟小东说你替我弄出来。他想了很多舞台上的东西，本来一人一个环，后来就变成几十个环，很好看，这是他的创作发挥。但要有六合童子、童子身上要有针有环，像牵木偶一样控制他的神志，这是我的想法。

独舌：您2010年拍的《未来警察》，制作很大，票房好像不是特别好。

王晶：《未来警察》根本不是大制作。对外说是大制作，其实没钱，拍到一半钱就没了，耗在那儿，后来终于筹到钱做特效，时间没有了，被逼着随便做，我们拍片的无话可说，哑巴吃黄连。可解释也是没用的，就当帮朋友了。

独舌：最近两年的《澳门风云》第一部和第二部很受观众欢迎。

王晶：慢慢建立起大家对我们的信心而已。《澳门风云》第一部制作费都筹得很累，八千多万拍的，能够那样很不错了。然后大家开始有信心了，拍《澳门风云II》就都愿意出钱了。你给我钱，我就能给你没看过的东西。“澳门”系列其实观众要看的根本不是赌，观众要看的是007加喜剧。

独舌：《澳门风云II》比《澳门风云》更好看了，《澳门风云III》会是怎样？

王晶：没有退路的，必须比第二部更有料。你不能走偏，只能一个方向往前，场面更大更剧烈、特效更炫、演员更多、情节更好笑。第三部如果再大卖，更没有退路了。不是说不拍澳门就可以重启模式，不管你改拍什么，人家的期望值都在那儿。比方说你去看《港囧》，你期待什么？就是要比《泰囧》更好笑啊！如果不比《泰囧》好笑那怎么办？那就出问题了。观众的期待值是很可怕的。

独舌：怎么叫出问题？

王晶：你看《复仇者联盟2》就出了问题，我看了都不满足，为什么？因为它讲了些别的，讲了些比较深奥的东西。它第一部就浅显很多，任何人去看都能看明白，小孩、老人都看得懂。第二部有点不明白了，老人家可能会问，哎为什么会这样啊？这跑出来的是谁啊？票房赢不了《速7》的。《速7》就好在浅显，什么人都看得懂。

独舌：现在是只拍大制作的片子么？

王晶：我这个人比较爱玩，大小都会玩。有的故事该拍大就拍大，有的故事该拍小就拍小。一两年有一个特别大的就够了，其他可以拍小点的，每一部都拍很大会很累的。

独舌：您投资过许鞍华的艺术片，有没有想过自己也拍？

王晶：为什么要拍，有个比喻我说了很多次了，为什么要让刘翔去扔铅球呢？我已经是拍商业片的第一流高手了，干嘛要转项目？情怀是情怀，专业是专业，两码事。我喜欢看艺术片，跟我自己拍片是两码事。

独舌：在专业上有创新的压力么，平时怎么充电？

王晶：要随时吸收新的东西、新的套路，不能来来去去都是同样套路。我平时什么都看，不仅看片，《奔跑吧兄弟》都看，大众喜欢看的，就是能够抓到他们兴趣点的东西，都必须懂，否则你就跟不上了。我现在每周至少看十集美剧，这两个礼拜把三季的《纸牌屋》都集中看了，之前像《权力游戏》、《冰血暴》、《逍遥法外》、《婚外情事》……什么都看。人家在做最好的东西，当然要借鉴。现在美国最厉害的人都在做剧，反而不是做电影。

会做赛马投注人

独舌：有人说好莱坞的光荣传统已经被美剧接过去了。

王晶：对，现在好莱坞电影的掌舵者并不是最好的创作人。最好的创作人都在做动画和美剧，因为他们觉得那才是戏剧，超级英雄那种根本称不上戏剧。

独舌：为什么好莱坞不能给最好的创作人更大的创作空间？

王晶：哪里都一样啊，还不是因为钱。你不了解好莱坞的操作方法，好莱坞是没有钱的，好莱坞的每一毛钱都是从银行来的。任何一个studio的头儿都是打工的，假如今年有五个戏垮了三个，你就下去了。他们找剧本、算钱、找演员、找导演，导演一般都是比较新的刚起来的导演。大导演都不会想拍超人电影，你能想象David Fincher去拍超级英雄吗？不可能的。然后弄出一个电影案子，先去找一家bond（保险公司），签了约监督你制作，它权力大到可以把导演开了，如果你拍慢了，或者超支了，或者怎样。它凌驾在创作者之上，你还得给它钱。因为有了它，银行才借钱给剧组拍戏，银行只信它，因为它是没有感情的，是纯理性纯专业的。比方说今天导演给它的shot-list上是35个镜头，应该上午拍20个，下午拍15个；如果你上午只拍了12个，那它就出来说，不好意思导演你砍掉些镜头，今天的戏一定要完成。很多人不明白，bond的权力是很大的，所以很多有想法的创作者会不甘于被它这样摆布。

独舌：在香港拍片会自由些。

王晶：我们不需要bond，我们就有几个老板。

独舌：您当然可以找到老板、找到钱，但走商业类型片路线的年轻导演去找是不是很难？

王晶：那就请你成功咯！只要一部片子好了，卖出几个亿，自然就不需要看人脸色了，宁浩现在就不用了。

独舌：说到底是拼内容？

王晶：是拼票房！你内容再好，没人看、没票房，有什么用？

独舌：有没有想过拍《纸牌屋》那种关注度又高、内容又深刻的剧？

王晶：想是没有用的，那种机会是你达到某个位置后自然送上来的。现在找我的戏非常多，各式各样都有。

独舌：真送上来会不会又觉得太冒险了，怕不符合观众的期待值？

王晶：其实一两年拍出一部大赚特赚的，就没人管你了，爱干什么干什么。这是两件不同的事。像拍《复仇者联盟》，人家给你材料让你做那道菜，你就应该做成那个样子，没做成那个样子就是不合格。要是你能做出一个出人意料、与众不同、还特能卖钱的，那就厉害了。其实拍《复仇者联盟》啊，吴宇森拍《碟中谍2》啊，导演是没有分的，一点不得分的。真靠你导演的本事拍出来的，才叫有分；David Fincher拍《社交网络》，那就很有分。

独舌：怎么看一个片子是不是靠导演功力拍出来的？

王晶：可以看出来。美国的片子，一大堆腕儿满屏飞的，那导演肯定小，因为大导演不屑于这么做。香港就不一样，香港是只认大导演的名字，“我不管，要死一起死”。我九十年代在香港红成那样，院线多，戏多，过年都拍五六部，大公司和黑道都要抢演员，定了林青霞来几天、张曼玉来几天、刘德华来几天……对手戏可能都不是在一块儿演的。但演员都要先问，谁拍？说王晶拍，那好。他们信我。

独舌：您这一辈香港导演真的很辉煌，现在会担心香港电影后继无人么？

王晶：下一辈自然有他们的想法和做法，我觉得并不是很有问题，不必担心。而且我从来不相信一个地方的电影有多么不可或缺，没了香港电影又如何，可能又出来个上海电影、亚洲电影；就算没了电影又如何，它也只是个领域而已。

独舌：如果您不做电影，会去做什么？

王晶：可能会做一个专业投注人，赛马跟足球方面的。我九十年代差点就放弃导演，去做那个了。因为要进内地拍片，可你必须在香港才能拿到专业投注人需要的那种资料，在内地拿不到的。所以二选一的情况下，我就没去做了。

独舌：一边是刺激有趣的投注人职业，一边是市场还没打开的内地，为什么要选进内地？

王晶：因为内地太大了，市场太有潜力了。我们念社会学的看得到那人口和社会演变的速度走得很快。而任何政策都不可能离开老百姓的福祉，任何政府都会希望老百姓过得好。九十年代初，有些香港人不相信改革开放会成功，可它几年之内就大成功。

独舌：感觉跟《风云天地》的剧情有点相似。

王晶：对啊。我有个朋友，我们是中学同学，大学也念同一所，我跟他还算比较熟，这个剧就是从他那得到灵感的。一九九一年我看他还混得不怎么样，那时我问他有什么打算，他说可能去内地做点生意吧。十年后我在内地拍片，遇到一个人问我：你认识某某吗，他说你们是同学。我说是啊，他现在怎么样？对方说他现在是“广州李嘉诚”。那段日子，真的有那么一个人，我看着他发展起来，这是一个灵感来源。

独舌：您在内地拍电影和电视剧，在创作上会受到审查的压力吗？

王晶：到哪儿都必须守法。粤语有很多很好的道理，比方说有句话，“一处乡村一处例”。什么地方都有规矩，在哪里做事就得尊重哪里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