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聊石崇斗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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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好下效，奢靡成风 石崇斗富是西晋时期一个广为人知的历史事件，此事在当时绝非个例，这一切都要怪到晋武帝司马炎身上。公元265年，司马昭嫡长子司马炎胁迫魏少帝曹奂将帝位禅让于自己，建都洛阳，改国号为晋，是为晋武帝，后世史学家称司马炎的晋朝为“西晋”。司马炎能当上皇帝，正应了民间那句“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俗语，其父司马昭、伯父司马师、祖父司马懿三人牢牢把控魏国大权十余年，对内打击曹魏宗室子弟清除异己，对外镇压忠于曹氏的统兵重将，最终为司马氏夺取天下铺平了道路。司马炎在称帝后的初期作为尚可，但从公元280年灭吴统一天下后生活就开始越来越腐化奢华。司马炎的后宫有嫔妃万人，选谁侍寝都是个问题，于是他坐在羊车里任凭羊车在宫中行走，最后车停在哪，就宠幸那里的嫔妃。主上如此享乐，臣下哪有不效仿之理，《晋书》中记载：前魏国名将夏侯渊的曾孙夏侯湛，生性喜欢豪华奢侈，穿侯服餐美食，极力享用珍馐美味；外戚羊琇（羊琇堂姐嫁给了司马炎的伯父司马师）生活奢华，喜欢喝酒又想凸显自己的高贵，便把珍贵林木炭捣成碎屑后再制成兽形的温酒器具，这一做法令京师洛阳的豪贵争相仿效；太尉（相当于今国防部长）何曾每天饮食花费万钱，他看不起宫中的膳食档次，每次来宫中饮宴都要自备食物，司马炎也顺着他。不过要说起最为穷奢极欲的大臣，还是非石崇莫属，夏侯湛、羊琇等与之相比也只能是“小巫见大巫”。石崇家产丰厚，屋宇宏达华丽，家中有姬妾侍女数百人。在记录魏晋名士的《世说新语》中还有一段关于他府上厕所的文字描述，说的是石府厕所里配备的物品一应俱全，其中包括甲煎粉、沉香汁等遮味用的上等香粉、香水，客人如厕后不能再穿原先的衣服，有专门更换用的华丽衣服，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厕所里还配有十多名身着华丽服饰的婢女负责侍候客人方便，为此许多客人都难为情，宁肯憋着也尽量不去如厕。某次官员刘寔到石府做客，如厕时看到了华丽的帐幕、精致的坐垫和手持香囊的婢女，还以为误入了石崇的内室。通过这些关于厕所的描述便可看到：论奢侈，石崇已经把王公贵族们远远的甩在身后。 （二）子以父贵，明官暗匪 说起石崇这个人，首先要提一下他的父亲，魏晋交替时期的名将石苞。石苞原本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小吏，可他为人聪明，有器量，在仕途中不断地遇到赏识提拔自己的大人物，可以说是一个幸运儿。公元257年，镇守寿春（今安徽寿县）的魏国大将诸葛诞被司马氏逼反投降了吴国，独掌魏国朝政的司马昭集结士兵二十六万前去征讨。抵达寿春后，魏军围绕城池建造了两层包围圈意图困死叛军。石苞时任监军，和曾经出身同样低微的魏将军州泰处于外层包围圈并组建机动部队，负责抵挡赶来增援的吴军。统领吴军的主将朱异是吴国名将朱桓之子，和魏军交锋多年颇有战功，也是一员大将。石苞、州泰率军给予朱异迎头痛击，初战便取得胜利，吴军死伤了两千多人只好退回。不久之后，朱异二度前来并派遣敢死队六千多人趁夜渡过淮河建立堡垒，石苞、州泰发觉后立即发动攻击将堡垒摧毁；朱异再用攻城车的车箱连接围困魏军据点，石、州二人三败朱异，另一个魏将军胡烈又偷袭烧光了吴军的粮食辎重，最终让吴军无力增援，取得了全胜。从这场战事可以看出石苞是一名难得的将才。但人无完人，起初石苞品行轻薄喜好女色，为此曾赏识他的司马懿也开始露出反感之意，司马懿的儿子司马师用管仲、陈平的事宽慰父亲：管仲和莫逆鲍叔牙一起经商时总爱占便宜，从军打仗时还做过逃兵；而陈平相传和自己的嫂子有奸情，可他俩人都是辅佐君王成就霸业的人才，现在石苞虽然有缺点但确实也是人才。司马懿听后这才怒气渐消。平定诸葛诞之后的石苞在仕途上也有坎坷，但总的来说还是很不错的，在司马炎称帝后位居三公，做到了司徒（即丞相）一职。 石苞临终前分配家产，唯独没有分给最小的儿子石崇，因为他看出了这个聪明敏捷的小儿子绝不是一般人，将来会自己发家致富的。果然，因为父亲是开国大将，石崇二十多岁就开始做官，最辉煌的时候做到了荆州刺史一职，相当于今天的省长。按照当时的规定，州刺史的年俸是大米两千石。古时候官员的薪水是以粮食来结算，两千石米是什么概念，我们都知道后来的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五斗米是日薪，彭泽县令陶渊明的年俸是米四百石（以粮食结算的做法有诸多不便，东汉时改为半谷半钱的方式发放，后面朝代沿用。陶渊明年俸四百石，应发放米二百石，由于二百无法被十二整除，所以调整为发放米一百八十石，每月十五石，一石为十斗，十五石为一百五十斗，每天五斗，这就是“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由来），石崇的年俸是县令陶渊明的五倍。那两千石米合今天多少钱呢？我们来做一个推算：一石等于十斗，一斗等于十升，而一升换算过来就是今天的市斤四斤，两千石米就是今天的八十万市斤，假设按一斤米二元五角来计算，石崇做州刺史的年收入相当于今天的两百万元。 按说，两百万的年收入已经不少，但想到其府上厕所的奢华，这笔钱就显得不够花了。显然，除了官俸外石崇还有别的生财之道，但这个生财之道却是充斥着罪恶。石崇任荆州刺史，荆州在战争时期属于四通八达的兵家必争之地，和平时代同样也是车水马龙的繁华之所。荆州境内有许多从远方而来的客商甚至是外国商人，他们携带着各式奇珍异宝。按照普通贪官的想法，就是从中抽取重税也能得到一笔可观的收入，但石崇心黑手黑，堂堂一个州刺史却指挥士兵公然抢掠财物、草菅人命，与江洋大盗无异。如此几年，石崇就积累起巨额财富。 （三）炫富斗富，风光一时 晋武帝司马炎在位时，因为石苞的缘故非常器重石崇，升任他为散骑常侍（皇帝的侍从）。不过皇帝一人的器重并不能代表朝中其他大臣的意见，特别是反而引起了武帝舅舅、外戚王恺的嫉恨。在石崇的父亲石苞还是一个小吏时王恺的祖父王朗就已经是前朝魏国的首任司徒了，论家室背景、与皇帝亲近程度石崇都比不了王恺，可石崇生活奢华、挥金如土让王恺很是不爽，于是他便有了叫板之意，石崇自然也是不甘认输，一场斗富大戏就此拉开帷幕。 在王恺眼里石崇多少有些神秘：豆粥是很难煮熟的，但客人只要想喝，立刻就会有现成的豆粥；在没有温室大棚的古代，冬天想吃到韭菜可绝对不是件易事，石家却能吃到韭菜碎末；每次王恺与石崇一同出行，石崇的牛明明没有王恺的健壮，但他的牛车总是跑得飞快。这三件事王恺都做不到，为此他重金贿赂石家下人得知原委：豆粥是很难煮，可预先做成豆末，客人要时掺入煮好的白粥中就行；韭菜冬天吃不到，但韭菜根还是可以保存的，家中吃的韭菜碎末是将韭菜根掺着麦苗捣碎而已；牛车跑得快更简单，驾车人不加控制不就行了，只要在紧急时限制下牛的速度就没有问题。王恺听了后便全部照做，与石崇一争高下。石崇知道此事后，查出了告密者将他杀掉。如果说这几件事仅仅斗富中的小插曲，那么王恺家中使用糖浆水洗碗洗锅就是向正式石崇挑战，石崇听说后就让家人做饭时拿蜡烛当柴烧，洛阳的权贵们听说后都认为还是石家阔气；王恺用紫丝布在府前搭建了四十里长的遮风步帐，来拜访王恺的人都要先通过这四十里步帐；石崇听说后同样搭建步帐，用的是比丝布还要高级的锦缎，长度也多出了十里，又胜王恺一筹；王恺用花椒的种子和泥来涂家中的屋墙，石崇就用赤石脂这种昂贵的风化石来涂饰屋墙，再次将王恺打败。 王、石二人的斗富不但惊动了洛阳的王公显贵，连晋武帝司马炎都知道了这件事。司马炎非但没有阻止，反而觉得这场比赛有意思，将宫中收藏的一株二尺高的珊瑚树借给舅舅王恺，帮他找点面子。珊瑚树在当时非常罕见，宫中这株极有可能是国外进贡来的。有了皇帝的帮忙，王恺有了底气，请石崇和达官显贵来府上做客，打算好好羞辱石崇。谁也没有想到，石崇看过珊瑚树后抄起一支铁如意一下就把它敲碎，王恺正要大发脾气，想骂石崇嫉妒这件无价之宝才故意损坏，石崇却说道：“不需要愤恨，现在就赔你（不足多恨，今还卿）。”说完就让随从把家中的珊瑚树搬来让王恺挑选，这些珊瑚树中高三四尺的就有六七株，和打坏的那株类似大小的则更多，王恺大为沮丧，不得不承认论财富比奢侈，自己是赢不了石崇的。 当时有一个叫傅咸的大臣，这个人疾恶如仇、直言敢谏。他上表给司马炎痛斥这种不正之风是“奢侈之费，甚于天灾”，不过傅咸的良苦用心没有得到重视，石崇等人也是奢侈照旧。非但如此，这些权贵还视人命如草芥：王恺招待客人饮宴时一位艺妓吹竹笛走调，王恺就将她处死。石崇则更加过分，饮宴时如果客人不肯饮酒，他就杀掉身边侍候的美人。一次大将军王敦执意不肯饮酒，石崇就一连杀了三个美人，丞相王导实在看不下去责备王敦，王敦却说：“他杀自己家人，干你什么事（自杀伊家人，何预卿事）。” 王导也只有无奈叹息。石崇一味的穷奢极欲、草菅人命，以致后世的人把美人盂（把美人的嘴当做痰盂，明朝太监阉党所为）、没奈何（白银每千两就熔铸成一个大银球，即使窃贼看到也无可奈何，南宋陷害岳飞的张俊所为，蒲松龄在《聊斋·仇大娘》中认为“没奈何”是石崇所为）等这些本不是他所作的勾当全都附会嫁祸到他身上，可见石崇已经是遗臭万年了。西晋从建国伊始就如此腐败，注定了要发生大乱，石崇的好日子也注定是长不了的。 （四）靠山倒台，不得善终 公元290年，司马炎去世，三十二岁的太子司马衷继位，是为晋惠帝。这位司马衷就是历史上那位有名的说出“何不食肉糜（百姓因饥荒大量死亡，司马衷问道百姓没有粮食吃为什么不吃肉粥呢）”的白痴皇帝。皇帝白痴，皇后贾南风可是个精明歹毒之人，她设计杀掉辅政的皇帝外祖父杨骏和司马亮（司马懿第四子）、司马玮（司马炎弟五子、司马衷异母弟）两位地方亲王，废黜了不是己出的太子司马遹，独掌朝政。此时的石崇官拜卫尉（皇宫警卫队司令），结交贾南风外甥、权臣贾谧（贾谧本姓韩，是贾南风妹妹贾午之子，贾南风的兄弟贾黎民早夭，因过继给贾黎民为子，故而改姓），与他交善。石崇出行时每每遇到贾南风的母亲广城君，就下车站在路的左边望尘而拜，做足了巴结讨好的姿态，就这样，石崇在贾氏一族的庇护下度过了最后的七八年太平日子。 贾南风肆意妄为，朝中大臣多有不满，这给司马懿第九子、在朝中握有兵权的赵王司马伦创造了可乘之机。司马伦和亲信孙秀先是散布流言说被废黜的司马遹密谋恢复太子之位，而后又“好心”劝说贾南风、贾谧先行除掉废太子，贾南风果然中计。司马遹被害后，司马伦、孙秀和齐王司马冏（司马炎之侄）于公元300年四月发动兵变，名正言顺的逮捕了贾南风、贾谧等人并将他们全部处死，贾氏一族倒台，石崇又一次失去了靠山，因而被免官。在石崇家中有一个美妾叫绿珠，容貌艳丽，善于吹笛，被宠爱得不得了。石崇免官后孙秀公然派人索取绿珠，使者说明来意，石崇将家中美妾几十人唤出任凭挑选，使者言道只要绿珠一人，石崇大怒坚决不予，使者空手而归。孙秀索要不成便劝说司马伦借惠帝名义除掉石崇。一日，石崇在家中楼上饮宴，甲士突然闯入家中，石崇自知在劫难逃，对绿珠说道：“今天我为了你而惹祸（我今为尔得罪）。” 绿珠也哭着回应道：“我死在你面前作为报答（当效死于官前）。” 说完便起身跳楼，香消玉损。《晋书·石崇传》中记载，石崇被逮捕后仍抱有一丝希望，认为自己最多就是流放到广州，直到被关入囚车押赴东市问斩时方知自己难免一死，叹息着说道：“这些奴才是想图谋我的家产啊（奴辈利吾家财）！” 押送的人听到了，反诘道：“知道是钱财害了你，为何不早点把它散掉（知财致害，何不早散之）？” 石崇语塞无法回答，此刻纵然是幡然悔悟，也都已经太迟了。最后，这位曾经炫富斗富红极一时的权贵和母亲兄弟、妻子儿女等一家十五口人全部被杀，石崇死时五十二岁。 （五）国家夭折，重回乱世 石崇死后，西晋国祚也没能延续太久。那位赵王司马伦在清除完异己、独掌大权之后依旧没有满足，他囚禁了晋惠帝司马衷，自己篡位当了皇帝。这一举动引起了齐王司马冏等诸多司马氏地方亲王的不满，他们纷纷起兵名为讨伐司马伦，实则也想趁机夺取皇位。于是西晋发生了如汉景帝时七国之乱一样的战乱，史称“八王之乱”。西汉时的七国之乱三个月即被剿灭，国家由此走向鼎盛；西晋的八王之乱却直接把国家推向了灭亡，这场战乱一直持续到公元306年，八王死了七个，连晋惠帝都被毒死，西晋仅存的国力、兵力全都消耗殆尽。而这一切，被已经让中原王朝征服了几百年的匈奴人完全看在眼里。公元304年，匈奴首领刘渊自称是汉朝皇室血脉的后裔，以恢复汉室为名反晋独立。公元311年，刘渊之子刘聪攻占洛阳，公元316年又破长安，西晋最后两个皇帝晋怀帝、晋愍帝相继被杀。自此，西晋自晋武帝司马炎灭吴统一天下后仅过了三十六年就宣告灭亡，没有超过之前魏蜀吴任何一个政权的寿命。公元318年，晋朝残余的宗室在司马懿曾孙司马睿的带领下在长江以南重新复国，史称“东晋”。虽然晋朝国祚得以延续，但中原大地从西晋灭亡开始，到公元589年隋朝统一天下为终，又一次陷入了长达二百七十多年的割据分裂当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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