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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蓝天空是伤感的

作者:admin    素材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4/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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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先生今年31 岁。世界末日那年,他29 岁,也是在那一年,他与顾小姐不期而遇。

他们是在网上初识的。网聊一段时间,觉得投缘。去了空间互踩,看到照片,彼此都觉得还蛮喜欢对方的长相。他就对她说,有机会去你的城市看你。她满口答应。可什么才算“有机会”呢?他好几次去她的城市出差,来去匆忙,总是在回去的路上才告诉她,他来过,但是又走了,她就“哦” 一声,说,下次还有机会的。

直到十月份,他因为一个项目,需要在Y 城逗留三个月。Y 城离她的城市只有一小时的车程。她对他说:“这次,我去看你吧。”

他和同事住在公司的招待所,位居市郊。他提前开车到车站,买好第二天的回程票,然后靠在出站口的栏杆上等她,心里夹杂着兴奋和惶恐的感觉。车到站,人群从出站口涌出,他们顺利认出对方。她短发,穿粉色风衣,与照片上的形象一模一样。

按照预订的计划,吃过午饭,他们游览了Y城名声在外的两个景点。人不多,很多时候只是他们两个人孤单地漫步。景区工作人员坐在板凳上无聊地摆弄手机,或者干脆在打瞌睡。经过一段水上浮桥的时候,看到有人蹲在岸边垂钓;不远处的湖水里有人游泳;几只野鸭从水草里窜出来,又飞快地躲进水草的更深处;此外,还有一架飞机从天空划过。

在金先生的记忆里,那一天简单到只剩下这些元素。顾小姐的笑容在秋日明媚的阳光下,美得让人心疼。

穿过一座狭窄石桥的时候,他伸手去扶她,然后两只手就没再松开。那天他们还说了一些话,感觉投缘。至于聊天的内容,金先生现在记不得了。


29 岁那年,金先生是有女朋友的。这一点,顾小姐知道。

他和女朋友是大学同学,相处已逾七年,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恋爱阶段经历过吵吵闹闹、分分合合。为了在一起,他们都做出了牺牲。女友放弃了稳定又体面的工作,跑到他的城市。家境并不富裕的金先生贷款买了新房,自此沦为房奴,并且按照未来岳父的要求进行了装修。他们的婚期定在明年十月份,按照女方的风俗,他这个毛脚女婿要在今年春节上门提亲。

周六,金先生乘车去顾小姐的城市看她。他们买了菜, 晚上在租住地烧饭。她说自己的手艺还不错,他说想见识见识。果然不错,可乐鸡翅的味道尤其赞。厨房的空间狭小, 两个人挤在里面会感觉局促。他就倚在门口,像男主人一样欣赏老婆为自己准备晚饭的身影。她穿着碎花围裙,有些害羞,好几次对他说:“去房间看电视吧,饭做好了再叫你。”

房间简陋,却因为她的精心布置处处显露温馨。现在想来,一切都是因为她的存在才拥有温暖人心的力量。

第二天,他们去看来自遥远年代的古城。坐在地铁上,顾小姐忽然说想看他女朋友的照片。他掏出手机,在相册里翻出一张,递给她。

她问他,女朋友会不会检查你的手机?

他点点头。

她说,那我以后绝不主动联系你。

看完古城,他们沿湖岸散步。她给他讲了一个故事,故事很长,以至于他听着听着竟忘记了前面的情节。秋风绵长,吹起岸边的芦苇与荷叶,弥望的景色露出些许萧瑟之意。秋天正从遥远的天边汹涌而来。有人在放风筝。天空淡蓝,远得无边无际。走着走着,太阳就不见了。夕阳收敛了最后一缕光辉。华灯初上的秋日傍晚,空气里弥漫着清冷的味道。

好时光稍纵即逝,从见面的那一刻起,离别的伤感就徘徊在心间。为了尝一尝爱情的甜头,他们在不同的城市间奔波,背负着道德的谴责,爱得辛苦。


距离春节还有半个月,金先生的父母就张罗着购买各种聘礼。未来的岳父大人开出长长的清单,详细罗列了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姓名以及与之配套的礼品数量。一盒盒包装精致、内容空洞的礼品装满了后备厢。去女友家走的是一条烂熟于胸的高速路,却鬼使神差地错过了出口,结果在陌生路线上绕来绕去,耽误近一个小时。

女友在门口迎接他们,脸上是幸福而羞赧的表情。今天是属于她的日子。

接下来是吃饭和送礼,他在未来岳父的带领下,糊里糊涂地向不同称谓的人致以问候,恭敬地送上礼盒。虽然觉得这种貌似正经的仪式其实蛮无聊的,但他愿意配合。

顾小姐那天在地铁上看到金先生女友的照片,说:“我觉得她比我漂亮。”金先生没有接话茬。活到了29 岁,他渐渐明白人和人比较是天底下最没意思的事情。谁更漂亮?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她们是如此不一样的两个人。

只是在世界末日这一年,顾小姐更让他牵肠挂肚。他是这么想的:因为和顾小姐初识,两人的关系尚在爱情保鲜期之内,肌肤相亲时的悸动和兴奋劲儿还未消退。他和未婚妻也有过这样的阶段。

他如此理性地分析着自己的感情,好让它始终处在可控的范围内。他不想改变结婚的计划,因为牵扯到两个家庭, 他没有勇气把那么多人变成敌人;而且他不确定自己究竟更喜欢谁。他知道,不管和谁在一起,相处久了,都是自己左手牵自己右手的麻木。

过年的时候,和未婚妻一家人去风景区游玩。白雪覆盖下的山和水,素净、安详,未婚妻像精灵一样在雪地徜徉, 岳父岳母忙于拍照。金先生站在湖边,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了起来,有风吹过,他捏了捏手机,没有一条顾小姐发来的信息。心里空空落落,驻足观望远处的雪景,神情有些恍惚。牵挂一个人,是淡淡的忧伤滋味。


过完春节,金先生去看顾小姐。

在一片硕大而空濛的水域面前,他们坐成了两尊石雕, 长久地沉默不语。他们都是典型的天蝎座性格,喜静,对人头攒动的密集状有轻微的恐惧。约会的地点都选在人少的地方。他把她的手揣进上衣口袋,紧紧握住;彼此不说话,但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手心的温度;肩膀倚靠在一起,好像在倾听和倾诉彼此的心声。他多么希望这一刻可以是永恒。

他随便聊起了一位男明星的八卦。在离婚和偷情司空见惯的娱乐圈,那位男明星算是异类,不仅守着旧妻,而且对老婆出奇地好。他老婆喜欢布娃娃,他每次拍完戏回来都要送一个布娃娃给她,长年累月,房间里就放满了布娃娃,置身其间,仿佛来到童话世界。

金先生说完, 转过脸, 看见顾小姐流下眼泪。她说: “我也想有那么一个人,给我买布娃娃,我不是公主,我只希望有个人真心对我好。”

顾小姐是人海茫茫中一个平凡的女子。有过两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在偌大的城市过着无根的生活。与所有职场人一样,渴望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哪怕只是区区几十平米,与爱自己的人厮守在一起。怀揣着如此平凡的小梦想, 在追寻的路上踽踽前行。

他搂着她的肩膀,觉得自己不可能成为给她温暖的那个人。


金先生最后一次和女友说分手,是在世界末日的前一年。那时候,女友逼婚,父母也郑重其事地把结婚提上日程。他却在心里打起退堂鼓。他不喜欢被别人裹挟的感觉, 他没有认真考虑过结婚这件遥远的事情,他觉得自己还没有爱够,还没有好好享受自在的光棍儿生活,他觉得结婚不过是个无聊的形式。

女友在电话里步步紧逼,他不耐烦地说,要不分开算了。

因为这一句不负责任的气话,他们大吵了一架,惊动双方父母。女友的父亲打电话给金先生,虽然只是了解情况, 劝他们和解,但语气坚硬,字里行间依然流露出对他的许多不满。他慌了神,说话都有些口吃。

吵架的第三天,女友来看他。赶到他的城市时已经七点多,车站里灯光昏暗、人影晃动。金先生靠在墙角,与单调乏味的冰冷建筑物对峙。车站也许是最容易让人产生漂泊感和不安情绪的地方。夜晚又是让这些情愫发酵、膨胀的催化剂。

初冬的风里已经有了凛冽的寒意。女友从出站口出来, 脸上是羞赧的笑容,以及隐约浮现的憔悴。出租车从这座城市的霓虹灯下穿梭而过,载他们到酒店。有那么一瞬间,金先生恍惚觉得当下发生的一切早已发生,今日此时与无数过往的时日重叠在一起,光阴流转,岁月轮回,命运仿佛冥冥中已然安排。

晚上,他们没有一句争吵,也不提及“结婚”的字眼。他们依偎着坐在窗前,鸟瞰夜色包裹中的城市。女友伸手摸他满是胡楂的下巴,哽咽着说:“我真的好担心把你弄丢了。”金先生没说话,流下了眼泪。他觉得自己是个薄情寡义、自私自利的畜生,狠心辜负身边这个深爱着他的女人。在爱的世界里,不应该有这么多眼泪。一个男人的成功,不就是让自己的女人有幸福和安全感吗?

他把女友抱在怀里。那一刻,他对自己许下诺言:要一直对这个女人好。


世界末日的最后一天,金先生乘坐高铁,从顾小姐的城市往回赶。车窗外是浓重的雾气,世界正以每小时200 多千米的速度向后倾倒。几分钟前,顾小姐还在他面前活蹦乱跳,现在拼命回想,却无法在脑海里拼出一张完整、清晰的脸。他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他觉得害臊,使劲把脸别向窗口。一个即将步入而立之年的男人,东奔西跑, 晃晃荡荡,只是因为他贪恋感情,无度地奢求新鲜爱情。他在满足自身需求的同时,无耻地挥霍着一个女人的青春,毁坏了另一个女人对爱的向往。他觉得自己没有担当和付出, 不配拥有爱。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地嫌弃自己。

他希望那些被分析得头头是道的“末日预言”是真的。

金先生和顾小姐约好,等到来年春暖花开时,再去看一看那座城市的湖光山色,沿古老的城墙根漫步,和煦的风会送来纷纷扬扬的柳絮,风里饱含油菜花的馥郁香气,天空中有三五只风筝游弋。

春天真的就来了,顾小姐换上裙装,小心翼翼地踩着清凉的鞋子出门,朝九晚五,在城市的光影变换中穿梭。时光悄然流逝,在我们身上偷走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只是我们浑然而不觉。金先生一直没说来,顾小姐也没说什么,关于春天的约会,也许被遗忘,或者被藏匿。他们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把它提起。

春天正浓烈的时候,顾小姐离开了那座城市,因为她找到了男友。数次相亲的结果,一个还算靠谱儿的男青年,顾小姐说:“我想认真和他相处。”

金先生说:“希望你们好好的。”

顾小姐说:“嗯。”


金先生和女友的结婚仪式如期举行。谈不上幸福,只是觉得累和烦。送走亲朋好友,回到新房,两人瘫倒在床上, 连覆盖在脸上的浓妆都懒得卸。他开玩笑地对妻子说,真应该把第一次留到现在,起码让我还对洞房花烛夜有所期待。

躺在气味不太好闻的新被子里,手脚沉甸甸的,大脑却不愿意休眠。往事化成一帧一帧画面,在眼前翩翩浮现。那个叫顾小姐的女子,笑盈盈地从混沌中走来,又消失无踪。仿佛就在昨日,手心还残留温存,只是斯人已去,永不再回。

如今,32 岁的金先生已经升级为爸爸。和绝大多数人一样,陷入庸常的生活中,并且开始相信生命的本色就该如此。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时,他带妻子和女儿去市郊踏青。遥望的群山染上了层次鲜明的绿色,黛绿、翠绿、新绿,还有隐约的鹅黄。近前是潋滟的湖光和摇曳生姿的繁花盛草。天空是淡蓝色的,晕染着白色的云。

妻子牵着蹒跚学步的女儿向草坪走去。他坐在木椅上, 迎着太阳望向远处,眼前的景色慢慢模糊起来,变成空濛的一片。

他在想,也许爱情是个伪命题,它不过是人们对男女初识时身心悸动的一种称呼。他爱上的,也许只是那个被称作“爱情”的感觉。男女之情终究是要归于平淡的,迷恋爱情的人是不是一种不成熟呢?他不太确定。

有些人,真的只能相忘于江湖了。曾经逝去的好好珍藏,正在拥有的应该珍惜。爱情是人生的奢侈品,爱才是从未离开过我们的必需品。人生因为不圆满才圆满。所以,我们仰望淡蓝天空的时候,才会轻声说,那是一种伤感的颜色,比蓝色的忧伤淡一点。


摘自咸泡饭《我得过最重的病,是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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